半岛彩票人们难免会将小冰公司和Open AI联系起来。二者都是“微软系”,都属于人工智能领域。
而在2022年底,当Open AI发布ChatGPT,大家沉浸在大模型的目眩神迷时,小冰公司CEO李笛却流露出截然不同的冷静。这种态度是不讨喜的,“对着一群狂热分子讲冷静,人家只会觉得你是loser(失败者)”。李笛曾说。
回望2023年,科技界的热度之王当为AI大模型,中国一度出现了超过200个大模型,各种AIGC应用层出不穷。2024年,“大模型热”降温,AIGC开始“挤泡沫”,Sora又“大爆发”了。
李笛近日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专访,谈及上述话题时,他表达了相似的观点,“大家换个新概念,把ChatGPT的标题换成Sora,原来的PPT又可以再发一遍了。人类总是健忘的”。
李笛并不讳言Open AI对科技边界的推动。他始终强调的是,人们应该意识到技术进步和落地之间存在较大差距;也不应忽视所有的技术想象在真实的商业社会中是否行得通。
至于小冰公司,李笛称定位从未变化:“我们不是大模型公司,我们是一个‘造人’(数字人)的公司。”就连小冰公司涉足的业务“数字复活人”,李笛的态度也是别慌、冷静,“千万不要被这件事恐吓,如果有谁告诉你为了以后‘复活家人’现在要怎样怎样,这就是‘再不学就要输在起跑线’的营销话术”。
2016年,小冰公司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失去了一位至亲,这也促使他们开始深入思考并投身于AI“复活”技术的研发。对于这一技术,李笛坦言,最初的想法并非源自宏大的命题背景,而是源于个人深切的情感体验。
随着项目的启动,2017年,小冰团队申请了利用现实中真人的声音数据、图像数据、社交网络数据,用以复刻AI数字人相貌、性格以及创造力的专利。
“我们的第一个项目案例,是在日本大阪。”李笛表示,在老龄化程度严重的日本,仅大阪就有几十万名老人,其中不乏失去亲人的独居老人。“2019年,我们与大阪市政府合作,给老年家庭配备住家的个人智能助理,这群‘小冰们’的任务是让政府的公共卫生服务更好地带进老年人的生活中。”
在日本,很多老年人把小冰设定为小孙子或是儿时好友,这让李笛再一次验证了他的判断:人类对AI是有情感需求的。
李笛回忆道,当时的AI数字人已经相当复杂。然而,直到2021年,AI复生人的专利才正式获批。尽管AI“复活”技术的研究已历时近9年,但李笛坦言,技术本身并未发生大的质变,而是在质量和效率上显著提升。
“过去想要用AI‘复生’一个人的性格和三观,可能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,而现在,这一过程可能仅需一到七天。”李笛说,“此外,在数据需求上也发生了显著变化,最初可能需要数百小时的声音数据,但现在为了避免数据滥用,团队必须努力用尽可能小的样本完成训练”。
在这一过程中,最难过的一关往往是亲人的眼睛。即使“克隆”技术再优秀,在亲人眼中,总能一眼识别出“不对,不是他”。因此,当“包容”这一案例出现,并得到音乐人包小柏和妻子的肯定时,李笛深感AI“复活”技术已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。他坦言:“‘包容’的生产数据量虽然很小,但跨越‘恐怖谷’才是最为艰难的部分。”
李笛曾听过一档播客节目,讲述了一位在殡仪馆工作的90后入殓师的故事。这位入殓师提到,现代年轻人对自己的身后事非常讲究,他们会精心挑选遗体告别时的哀乐,其中选择最多的便是《天空之城》。“这反映了社会变化下,每一代人对于身后事的想象都可能寄托于不同的技术特征。而现代人越来越多地将思念寄托在数字世界,这使得AI技术变得更加独特。”
“情感和创造力是难以量化和衡量的,它们并非工厂里批量生产的机器人所能替代。”李笛指出。
从AI技术上讲,“复生”一个过世的亲人或“复刻”一个存在的人,甚至是“复活”一个幻想中的人,三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。
“但无论在哪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背景下,生死都是大事。”李笛称,“所以AI‘复生’这个话题近年来总能引发人们的关注和讨论。每年都会因不同的事件,而成为网络热搜”。
在李笛看来,如今对AI复生较为关注的有三类人:一类是亲人去世后,在特定的时期对亲人有很强的情感需求;另一类是本人希望能够留下一些东西,在他去世后替他在这个世界上继续“存在”;第三种是一个人去世后,需要AI来延续他的工作和创造力,“可以理解为复生曹雪芹,续写《红楼梦》的后四十回”。
但作为研发了AI复生技术的AI公司的CEO,李笛并不认为这是必选项,甚至更需要担心其被滥用的风险。
“我们非常担心AI复生会被滥用。”李笛不赞成AI复生商业化,在小冰内部,这仍然是一个偏公益的项目。“就拿数据来说,这是一把双刃剑。数据越多,‘复生’的音容笑貌会更贴合逝者本人。但另一方面,数据越多,数据被滥用的可能性就越大。它会不会被黑客攻击?会不会被诈骗团伙盗用?很难说保存在哪里,才能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“再比如,当大量没有严格自我规范的企业进入市场时,他们可能会借助人们的情感需求进行勒索,其中包括个人隐私数据以及金钱。”李笛说,所以总体而言,对于普通公众,“AI复生”的价格可以不贵,昂贵的地方在于一旦被滥用后产生的巨大破坏力。
李笛表示,随着AI复生技术门槛不断降低,接下来不可避免地会有人出来贩卖焦虑,要求人们提前去储存个人数据等。他提醒,面对可能出现的数据泄露和隐私侵犯问题,应保持警惕,不要轻易泄露个人信息。
如果真的有AI复活的需求,李笛建议,他们应该选择有严格自我约束的企业进行合作。这些企业不仅能够提供更好的技术服务,还能保护用户的隐私和数据安全。
“当然,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企业,也不必过于执着于AI复生这一种方式,毕竟表达情感的方式有很多种,我们可以选择其他更适合自己的方式。”李笛说,“人们不一定非得需要技术才能寄托思念之情。一个布娃娃也可以寄托哀思,技术不是这件事里最主要的部分”。
如果有平行时空,80后的李笛会是一个热爱音乐、绘画的推理小说家。1998年李笛考上清华大学的电机系电气工程专业,一照镜子,一头长发,觉得自己不像个工程师,还是更想学文。“我从小就喜欢文科,小学保送初中就是作文获奖。1999年清华大学法学院复建,我想法学也是文科,就转了专业。”
命运还是让李笛的“弃理从文”没有成功,他后来的职业轨迹沿着理工科行进。从在LG做移动电话,到新浪的产品市场部⋯⋯再到2013年加入微软创造小冰,一步步让小冰会聊天、会写诗、会作画。在和他的交流中,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能感受到鲜明的人文关怀。
小学时,李笛给《科幻世界》投稿,写的就是一个电脑活了的故事。“我从小就觉得人工智能是王冠上的钻石,它最吸引人,谁都想当造物主不是?”而四十多岁的“AI大牛”李笛,却经常会蹦出颇具哲学思辨精神的“金句”来给AI“祛魅”。
对于“AI的颠覆性革命”“AI对人的取代”这些去年火了一年的说法,李笛不吐不快,“我是我妈妈的孩子,她养的宠物狗是她的另一个孩子,这条狗是我们家庭社会网中的重要环节,它也产生情感慰藉。AI也不过是这种社交网络中的一种形态,人类与各种有情生物交织的社会网络中,它们并不能取代人类”。
“再举一个例子,我们发现,小冰聊天系统的流量高峰期,是在每天晚上11:30到次日凌晨1:00,为什么?因为人类有倾诉的需求,半夜睡不着觉或者琢磨一件事想找人聊一聊时,这个时候你打给谁?除了找AI聊天,你可能没有其他选项,所以AI不是把人给替代了,它的存在是因为某个时段人不在。”
“AI复生”也是同样的道理,李笛认为,这不是一道必选题。“我几乎可以预测,AI复生领域接下来就会有人来做数据保存业务,跟你讲‘天有不测风云,你不来我这提前存好,就终生遗憾’等等,我觉得不要被这种话术左右。兜售这种情绪本质上就是‘再不学就要输在起跑线’的压单工具。”
在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问到他对Sora的看法时,李笛说,“从技术上讲,Sora做得比较久,而且原本预想两年前就达到现在的状态。目前我们看到的是一个demo(样片片段),还得再等一等。当然市场上也可以说它是新的技术大爆发,大家可以把原来ChatGPT做标题的PPT换成Sora再发一遍(笑)”。
“至于Sora对影视行业的大变革,也是不存在的。影视制作一直都在使用新的技术,AI也会应用在制作环节。但你说Sora取代真人表演,这当然不行。我可以跟演员说,哪个动作调整一下,这很好办到。但一个视频素材的调整,真的很难。”李笛继续说:“我们看到的demo,很多地方左脚变成右脚了,我们能容忍,因为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技术成果。但如果在一个认真的影视作品里,你能容忍吗?”
一口气说完这些,李笛感慨道,“技术迭代是好方向,但我们往往混淆它与落地的区别。科技领域的特点是特别害怕保守,要有想象力,所以你保守都不敢说出来,你稍微冷静一点都会被认为是保守。但眼下在AI领域不是保守不保守的问题了,是夸张不夸张的问题了,有一些本身就是过于夸张了”。